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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要越改越好,越演越精
2021-04-19 16:48:30

  最近,首都戏剧界隆重纪念毛主席的“百花齐放,推陈出新”题词发表40周年。作为一名从事京剧工作的我,心里有许多感触,在毛主席发表“百花齐放,推陈出新"题词那年(1951年),我恰恰从香港回到大陆。我切身体会到,这40年是京剧历史上的一个重大变化时期。许多传统剧目经过整理、加工出现了新的面貌,更有许多新编的历史题材、现代题材的剧目出现在舞台上,成为广大观众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精神食粮。同时,京剧艺术在表演、唱腔、音乐、服装舞台美术、灯光等各方的革新创造,也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这一切都是在毛主席倡导的“百花齐放,推陈出新"方针政策指引下取得的。凡是经历过这一历史时期的老演员,都切身体会到“百花齐放,推陈出新"对于京剧改革的巨大指导作用。如今,活跃在京剧舞台上的演员主要是中年演员,更多的是青年演员,他们对于这一历史时期的京剧改革知道的比较少,而青年演员更是缺少切身的体验。我们这些过来人有时在议论现在京剧界的某些现状时,有人就感到现在的京剧演出有一种令人担忧的“开倒车"现象。所以,我想有责任向如今的青年人讲讲我们切身体验过的历史,同青年演员一起讨论一下,如何进一步贯彻毛主席的“百花齐放,推陈出新"的方针,把京剧艺术搞得更好。

       我感到,建国以来,京剧艺术的成绩,主要表现在它从思想内容到艺术形式都有了新的改观,与此相联系的则是京剧演员本身的艺术创作思想也产生了新的飞跃。顾名思义,“推陈出新”就是要去掉陈旧的不好的东西,进一步改革发展成新的优秀的东西。也就是毛主席所说的“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京剧产生在封建社会,不免带有封建性的糟粕;京剧长期在广大人民中流传、演出,因此,它的内容也反映了人民的愿望、要求,存在着民主性的精华。京剧的“推陈出新”首先就要分清传统剧目中哪些是精华,哪些是糟粕。如何分清精华和糟粕,这就要求演员的艺术创作要有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指导。所以,建国初期,戏曲演员在进行戏曲改革的同时,都有一个提高自己思想水平的过程。譬如,当时举办一些戏曲演员讲习班,就是为了提高演员的文化水平及艺术创作思想水平,以便把京剧改革搞好。演员经过学习,便提高了辨别精华与糟粕的能力。于是,一些反动、低级、庸俗、恐怖的剧目如《杀子报》《大劈棺》《马义救主》之类的剧目就不再有人去演了。大量的传统剧目多是精华与糟粕并存,这就需要有一个去芜存菁的整理加工过程。我们那时演的传统剧目,每一出戏都是经过整理加工才上演的。譬如《红鬃烈马》这出戏,它歌颂了王宝钏富贵不淫、贫贱不移的坚贞爱情,这是好的。但是这里面也有属于糟粕的成分,像“花园”一场,薛平贵饿倒在花园门外,王宝钏看到龙的显影,就断定此人日后定得天下,于是以身相许,完全是迷信。至于“彩楼配”的抛球选婿,则是宣扬宿命论。“大登殿"一场,王宝钏、代战公主齐唱“学一对风凰女同伴君前",更是趣味庸俗。这些,都损伤王宝钏的形象,属于糟粕部分,有的要改,有的就删去。我们演全部《红鬃烈马》就不演“花园”、“彩楼”,而是从“三击掌”演起演到“算粮”为止,“大登殿”一折就不演了。有的剧目总的内容是好的,只是个别词句有毛病,就做个别词句的修改。如梅兰芳先生演出的《宇宙锋》有一句唱“随我到红罗帐倒风颠鸾",词句比较粉,而且也不符合赵艳容的身份和当时装疯的情景。梅先生改为“随我到闺房内共话缠绵”,语句含蓄了,也符合特定的身份、情景。《玉堂春》这出戏表现了一个封建社会受压迫的妓女苏三,戏中对封建主义的残酷压迫有一定程度的揭露,有进步意义。但其中也有不健康的成分 , 像“嫖院"一场就趣味低下,迎合了统治阶级玩赏妇女的庸俗趣味,荀慧生先生在建国后演《玉堂春》就取消了这一折。“女起解”一场还有一句唱词是“想当初在院中缠头似锦,到如今反落得罪衣罪裙",这是苏三在起解路上感叹身世时所唱的。我演这折戏就反复推敲了这句唱词,感到“缠头似锦”这四个字用在苏三感叹身世上总有点不太合适。固然,妓院里的妓女确实是穿红戴绿、缠头似锦。这对于沦落为娼的苏三是不是一种值得回味的享受呢?不是的。“缠头似锦"是为了给那些嫖妓的公子老爷们看的,而苏三的内心却是极端痛苦的。这场戏后面有句唱词“可恨那爹娘心太狠,大不该将亲女图财卖入娼门"。这句词同前面的唱词比较,一方面留恋“缠头似锦”的生活,一方面又恨爹娘不该把她卖入娼门,岂不是矛盾?所以我就把前面那句唱词改为“想当初在院中艰苦受尽,到如今又落得罪衣罪裙",这才符合人物的真实情感。改这句唱我们有一段过程。这出戏我从一登舞台就唱,直到建国后,那段时间我们认为苏三在妓院的生活就是缠头似锦,没有考虑她的真实情感。后来学习了毛主席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活》,里面谈到了文艺工作者的立场问题,这才逐渐认识到站在人民的立场上,就同情那些被压迫的兄弟姐妹,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愿意自己的亲人受压迫受侮辱,苏三的父母也是为生活所迫而把苏三卖入娼门的。而妓院是那些花钱老爷们的娱乐场所,他们的娱乐是那些妓女的痛苦所换取的。受尽苦难的苏三是不会夸耀、留恋她的妓院生活的。思想上有了清楚的认识,才会看出旧唱词存在的问题。由此看来,戏曲改革不仅是个艺术上的改动问题,首要解决的当然是文艺工作者的立场问题。

  京剧这门艺术产生在旧时代,不同程度地要反映出那个时代的局限性。时代总是发展的,所以,我们要不断地发现、改正传统剧目中存在的缺陷,使它越改越好,而不是相反。当然,过去戏曲改革也有受极左思潮影响的,有些戏本不该禁,如《四郎探母》就有相当长的时间不让演出。至于到了“文革”期间,一切传统剧目都被禁止演出了。这种简单化的形而上学的思潮是不足取的。“文革"后,传统戏得到了恢复,但这种恢复也不能形而上学。过去是不让演传统戏,现在则全部恢复到旧的面貌上去,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这也是不足取的。“戏改”时期对传统剧目的加工整理的成绩是主要的。不仅剧本内容得到了推陈出新,它的演出形式也在精益求精,场次精简了,人物的穿戴扮相也在不断改进使之符合人物的身份、性格,例如《武家坡》这出戏中,王宝钏在武家坡剜苦菜时,演员手上戴钻戒,衣领上戴钻石别针脖花,这些不合理的穿戴都已被杜绝,而最近有的青年演员又有些复古,这就不好了。至于表演艺术唱、做、念、打各个方面,更是不断提炼,使其表演日臻完美,不仅人物形象鲜明,而且它的审美品位也日益高尚。这些成绩我们不能轻易丢掉,相反,我们仍需要本着“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精神,对于传统剧目,甚至对于那些已经经过整理加工的传统剧目,也要重新进行审视,看看还有哪些需要进一步加工的地方,使它的演出更加符合当今时代发展的要求。

       现在,据我所看到的,或听到一些老同志以及观众的反映,京剧舞台上的剧目还存在一些问题,一个是剧目贫乏,一个是质量下降。有的演出,不要说经过整理加工,甚至连戏都不排,匆忙上场,“台上见"了;而台上的阵容也不硬整,似乎是但凡艺术上有所特长的演员都要独挑一出,好演员之间不肯合作,难得合作。结果演出的质量可想而知。观众不满意,我们自己也不满意。谈到这种现象,我想再谈一点我自己的切身感受。

       过去在旧戏班里比较普遍存在着“同行是冤家"的现象,各种艺术流派之间也存在着很深的门户之见。名演员挑班,各有各的看家戏,也各有各的局限性。有的剧目是必须合作才能见精彩,像《龙凤呈祥》《群英会》这样的群戏,各路行当硬整,演起来才受看。过去,一个名演员挑班是不太敢轻易唱这样的群戏,一般都是演合作戏,即由组班人约角,把最好的演员约在一起演出,才有轰动效应。有些生、旦对儿戏,像《汾河湾》《武家坡》《坐宫》,必须生、旦都是头牌才有看头,只要其中一个角色由二路演员扮演,戏的演出就减色不少。为了提高艺术质量,当时的组班人就想尽办法尽量把好角拢在一起,约一个班社到外地演出,明明这个班有旦角,但为了提高叫座率,老板和约角人宁可另外多出开销,单约更好的旦角来合作。又比如过去演《红鬃烈马》,演薛平贵的老生的主演是不演“银空山"这一折的,一般都由二路扮演,而演王母的老旦唱工演员也绝不演“算粮",“大登殿"才上。这样演,一出戏就有两个薛平贵,两个王母。建国后,大家认为一个角色出现两个形象,戏不完整。就要求每个演员扮演一个角色,虽然辛苦,或是在此一折中不重要,也要为戏的完整克服个人困难。过去主演是有很多要求的,不适合自己,或自己不合适,都不答应。对于个人名利个人得失十分计较。我是那时的过来人,不客气地说,我们这些老演员对此可谓“深谙此道”。而“深谙此道”的老演员们到解放后则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像马连良、谭富英、裘盛戎和我后来联合组成了北京京剧团,组团前,我们各自都有叫座力,为什么要组到一起来呢?这都是提高了思想觉悟的结果,我们各自的经历都有一个共同的感受,即旧戏班个人单挑的演出团体已经不适合时代发展的要求了,因为观众要看行当齐整、主演合作的好戏,观众需要我们团结合作。过去演戏是名利当头,如今演戏则是“人类的灵魂工程师”,一切都应把个人的“社会责任感”放在首位来考虑,计较个人名利是可耻的,顾全整个演出大局才是光荣的。可以说,我们这些从旧社会过来的老演员,在新社会都树立了这样一种新思想、新观念。正因为如此,才有了50年代团结合作、兴旺发达的繁荣局面,才能够保持戏曲艺术不断地“推陈出新”。譬如像《赵氏孤儿》《秦香莲》《状元媒》这样的戏,都是马连良、谭富英、裘盛戎、马富禄、李多奎等同我合作才能演出。这样的高水平的合作演出,在建国前是不可能的。又如《赤壁之战》这出戏有诸葛亮、鲁肃、刘备、张昭,由四个老生演员扮演,而这四个老生则是马连良、李少春、谭富英、李和曾四个头牌,谁演哪个角色在建国前是难以确定的。而建国后他们四位都本着为整个戏演得更出色出发,互相谦让,都愉快地完成了各自角色的扮演任务,这种局面在建国前更是难以想象。

       以上我所谈到的切身体验,无非都是老话重提,也是肺腑之言。我认为,纪念毛主席“百花齐放,推陈出新"题辞发表40周年,应当结合当前的实际去纪念。不是说“推陈出新"的工作已经完成了,今后就不要推陈出新了。“百花齐放,推陈出新”是从艺术发展规律中总结出来的精辟语言,艺术要发展,就必须符合这个规律。戏要越演越好,越演越精,京剧才能永远保持其蓬勃发展的旺盛生命力。我和我们的一些老同志,都有同样的感触,愿意把我们共同的感受同现在的中青年演员一起讨论,京剧的发展要依靠现在的中青年演员,如果说,我们这些老同志在过去的四十余年时间里做出了一点成绩,那么,今天的中青年演员应该比我们做得更好,京剧才能真正振兴起来。我们寄希望于中青年演员,所以不厌其烦地谈出我们的心里话,为振兴京剧微尽绵薄之力。

来源:张君秋艺术论 作者:张君秋 编辑: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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