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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致翔:京韵翘楚 百代风流 ——张派艺术与京剧发展的意义与启迪(下)
2021-06-03 17:54:02

(接上期)热爱生活,热爱历史,热爱文学、艺术是张君秋先生得以成就自己的又一极其重要的原因。尽管他是男旦,不适宜演现代戏,但他依然抓紧人生暮年,投人到席卷全国的现代戏创作高潮中,表现出了高涨的政治热情和生命不息、创新不止的艺术心境。在《秋瑾》、《芦荡火种》、《年年有余》中,都曾有他塑造的崭新形象,留下他美妙而可资流传的唱腔与歌喉。张君秋先生晚年创作并讴歌的毛主席词作《忆秦娥·娄山关》,更以“而今迈步从头越"的坚定与豪迈,将他的创造生涯推向时代的巅峰,定格在伟大艺术家的高度。

为毛主席诗词谱曲,不仅要在曲调和节奏上做出严格而适当的选择,更重要的是,首先要理解该词的历史背景、文学意境、艺术风格和词作者所处的具体环境,深然词作者的性格、情感、精神、气质。一句话,要吃透且深入主席作词时的心境,去摸索,去解密,去探求,才能使自己的曲作与演唱符合该词作,而这谈何容易!与毛主席进行艺术创作的“对话",是张君秋先生一生不敢想的梦,是艺术生涯步入巅峰时一次终生难得的机遇与光荣。张君秋先生既投入创作,就必须成功,尽管困难重重,“雄关漫道真如铁",也要像毛主席笔下的红军那样“而今迈步从头越"。

读懂《娄山关》是必要做的功课,张君秋先生在家里不知将这首词大声吟诵了多少遍,不仅读到烂熟于心,而且读出了它的色彩、声韵、题旨,读出了诗人的感情基调和词作的艺术魅力,并进一步理解和把握了毛主席词作的风格、境界和前无古人的价值观,毛主席的诗词中有一种大胸怀、大境界、大手笔,有一种俯视中国历史,雄视世界风云的人格、胆略与魂魄。张君秋先生日夜难眠,全神贯注,反复思索。

遵义会议后,确立了毛泽东在党中央的领导地位,结束了王明“左”倾机会主义路线的统治和危害,从而改变了长征初期的被动局面。娄山关是遵义战役中战斗最激烈的地方。《忆秦娥·娄山关》就写在娄山关战斗胜利之后。这首词通过对娄山关战斗的侧面描写,表现了红军战士不畏艰难,不怕牺牲,敢于战胜一切困难、压倒一切敌人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和必胜的革命信念,也是对毛泽东获得全党、全军领导地位和毛泽东革命路线胜利的礼赞。

从这样的理解中,张君秋先生不仅获得了巨大的创作激情与动力,而且产生出无比丰富的创作联想,咀嚼出诗意盎然的艺术趣味。诗词,作为文学表现的一种形式,归根结底是创造意境,抒发感情。此时,毛主席的感情已化作张君秋的感情。在无数次的反复吟诵中,张君秋先生理清了词的脉络:上阕是写红军在娄山关战斗中行军的情景;下阕是写战斗结束后红军越过娄山关的情景。上阕中,“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表现在强烈的西风中,辽阔天空中大雁飞鸣,伴着清晨的白霜和晨月。词作把西风、雁鸣、白霜这些云贵高原上特有的景物集中起来,写出行军的季节和清晨的时间。“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是说霜晨中,冷月下,红军向娄山关进发,军马踏在山路上发出细碎的哒哒声,深沉悲壮的军号声时继时续。这两句描写红军出征的情形,不见其人,但闻其声,在声音的描绘中自然地刻画了红军的英雄形象和他们的精神面貌。通过对行军中独有的两种声音一一马蹄声和喇叭声的形象描绘,渲染了进军途中庄严肃穆、血战即将重启的气氛;下阕的“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是全词的中心,凸显了红军藐视战争生死和万千困难:不要说雄伟险要的娄山关真像铁一般难以攻破,我们的红军如今要迈开脚步重新越过。写娄山关之险要,是为了反衬红军英勇豪迈的气概和胜利的自豪。诗人用了最刺人感官的色彩:“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写傍晚时分,红军跃上娄山关,放眼望去,展示在眼前的是一幅波澜壮阔、色彩浓烈、气势雄浑的图景。画面写实,又在实感之外,有深刻的象征意义:如海的苍山象征革命征途上还会遇到更多的关隘,面临更多的困难。如血的残阳象征革命的胜利需要红军战士浴血奋战、前仆后继,用生命和鲜血换来,预示着未来斗争的愈加艰辛、曲折。词作选材巧妙,写娄山关战斗,却略去战斗场面,只以烘托的笔法侧面描写从“霜晨"到“残阳”一天的行军生活。虽未直写战斗过程,但红军战士不畏艰险、敢于夺取胜利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刻画得极为深刻感人。


张君秋先生依照词作把情与景巧妙熔为一炉的特点,思考在曲作中如何把抒情与写景也巧妙地熔为一体,刻画出红军的英雄形象,特别是“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两句,该如何突出,以便艺术地反映遵义会议这个伟大历史转折给中国革命所带来的巨大变化。难点在于:《忆秦娥》篇幅太小,只四行,46个字,且每句长短不一,断句参差不齐;从辙口上来说,乜邪辙在传统京剧唱词中鲜有出现,句尾多为仄声字,十分难唱。但张君秋先生迎难而上,像红军越过雄关一样,硬是攻克一道道难题。尽管句数有限,张君秋先生依然将其做成[导板]、[慢板]、[原板]、[散板],板式齐全、依次递进、丰富多彩、感人至深的成套唱腔。用二黄调式,将全词内容定格在悲壮、肃穆与豪迈,深邃、沉郁而悠远的意境上,是为大调与正声。

在激越的[二黄导板]胡琴过门中,张君秋先生着便装走上舞台,进入并开始唱响词作者毛主席的内心世界,此刻,无论环境、情境、意境,都化作毛主席对浴血奋战红军战士浓烈而深沉的赞美与大爱。“西风烈"三字一出,声腔由[二黄导板]落到的低音“ 5 "骤然上升到中音的“ 3、4 ",让人直感到隆冬西风的凄清与凛冽。张君秋先生的旦角唱腔中出现了前所未有的雄劲与阳刚,让我们想到《罗成叫关》中带血罗成唱的小生唢呐二黄,《逍遥津》中生命不保的汉献帝、《苏武牧羊》中身困异国的苏武唱的老生二黄,显然,张君秋先生借鉴、吸收了上述[二黄导板]的旋律与节奏,却融进雄强与刚劲的色调与情感,表现了红军的英勇与无畏,必将战胜一切困难的信念与豪情,以及毛主席对红军必胜的信心。“长空雁叫霜晨月"是[导板]的继续,却在不经意间将“月"字婉转的拖腔巧妙地唱上了板,变成[二黄慢板]的上句。半句导板转半句慢板,嘹厉的呐喊变回平和的描述,显出感情的把控与情绪的乐观。再次咏叹“霜晨月",将旋律掉底,凄凉全无,情景似变成可欣赏的美景,情怀之浪漫适可玩味。“马蹄声碎,喇叭声咽"娓娓道来,不碎,不咽,轻扬,缓流,恰成就了[二黄慢板]必须具备的令人回肠荡气的大腔。“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两句,已是行进的节奏,回到四分之二的[原板],我们甚至感到有“紧打慢唱"的心板在催动,不怕“真如血",势要“从头越"。再唱“从头越”,是对战胜一切艰难险阻、走向革命胜利的庄严宣誓。毛主席极目远望,只见前方无限开阔,转唱[散板] “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只有散板才能无拘无束,才能敞开胸怀,才能惊天动地,走向未来。张君秋先生作曲并演唱的《忆秦娥·娄山关》不愧是大师的收官之作,其创作经验是极为珍贵的艺术财富,我们当认真研究,好好继承。


四、张派艺术的影响

张君秋先生创立的张派是新中国成立后最有影响、最富生命力的京剧流派,脍炙人口,家喻户晓。张君秋先生吸收、融合了梅、尚、程、荀“四大名旦"的优长,后来的旦行演员,无论学什么流派,甚至其他行当的演员,乃至一些名家、大家和专业作曲家,无不主动地从张派艺术中吸取营养,充实、提高自己的表演和创作。

杜近芳在继承梅派的过程中,受王瑶卿启发,悟到女演员演旦角的生理优势,把握了不同于男旦而优于男旦表演的心理优长,同时借与张君秋先生同台演出的机会,学习、吸收、融汇张派唱法于自己的戏中,在《谢瑶环》、《红色娘子军》等新戏中,绽放出融梅派、张派于一炉、且展现“杜派"雏形的演唱特色。不标榜宗什么派却有着非凡创造力的李维康,唱法玲珑剔透、亮丽沉稳、感情浓郁,她广采博收,唱腔中也融注着张君秋先生的神韵。李少春先生的《野猪林》,在野猪林获救后,加了一段对鲁智深唱的[散板]变[摇板]的唱腔:“若非仁兄从天降,小弟我今日里做鬼他乡"一一那种内心情感的涕零和时断时续的气声,让人不由联想到张君秋先生那感情饱满却如蜻蜓点水般的[摇板]。

著名作曲家朱绍玉作曲的《宰相刘罗锅》,刘墉第一次出场唱的[四平调],与《望江亭》谭记儿出场所唱的[四平调],旋律与节奏的变化极其相似。前两句很舒展,用了传统[四平调]的上下句,第三句“旗馆内又听得世无高手”与谭记儿第三句如出一辙,也是一笔带过,作为铺垫、过渡,把第四句“怎不见那个山外青山楼外楼"突出地作成近似沂蒙山歌一样的主题音乐唱句。

张派艺术的影响之广、之深,自在人心,且其影响还在继续扩大。

 五、经验与启迪

张君秋先生年轻时从不标榜自己是什么派,他吸取前辈艺术家的无穷宝藏,继承王瑶卿先生杰出的艺术品格,根据自身条件和对京剧艺术的独特理解,确立自己的艺术方向和奋斗目标。这恰是今天青年演员最缺乏的,也是最需倡导的。

张君秋先生是我们永远的榜样。他留给我们的不只是流派,更是精神——这是最有价值、最富人生启迪的艺术灯塔!师法流派,不拘泥流派,坚持自我,勇于创新,实现超越,完成有价值的自我,才是张君秋先生及其所创立的意蕴无穷的张派艺术光耀人生、垂范后世的最大贡献和最根本的意义。

                                                                                                                                                                                                                                                                                                                  转载自《中国京剧》2014年第5期  


来源:中国戏剧 作者:齐致翔 编辑: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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