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张君秋,是观众所熟悉的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几十年的演出实践,使他积累了丰富的舞台经验,继承并发展了前辈大师们的优秀传统,创立了具有独特风格的张派艺术,受到了广大观众的赞赏。
记得我还在童年时,就早已听惯了那响亮的锣鼓和胡琴声音,更不怕后台那一张张涂了彩色脸谱的长辈们。我从小就浸泡在这样一个热闹的艺术世界里。那时候马(连良)爷爷、谭(富英)爷爷、裘(盛戎)大爷等等都常来我家和爸爸一起谈戏、研究。每当看到他们在台上的精彩表演博得观众热烈的掌声,以及演出之后还有那么多观众久久不肯离去,把他们团团围住,请他们签名、握手致意的动人场面,真的使我看呆了。使我幼小的心灵激动不已,我多么想在长大以后,也能像他们那样,做一个有成就的京剧演员!
我的哥哥姐姐们到了适当年龄就一个个考入戏曲学校了,而我那时还小,每天除了上学之外,接触的就是唱戏。每当爸爸在家里吊嗓子、说戏、排新戏、编唱腔,我都很专心地在边上看着学,到了晚上便跟着爸爸一起去剧场,去电台、电视台,象个小徒弟一样跟前跟后,每场必到。那段时期,正是我爸爸艺术生活中的黄金时代,《望江亭》、《诗文会》、《西厢记》等新戏,一出接一出的涌现舞台,推向观众,而我,也因耳濡目染,得益非浅。
我十二岁时,爸爸妈妈专门为我请了老师,每天早晨踢腿、下腰、打把子、练毯子功。爸爸每有空暇也来和我手把手的对练。爸爸常说:“基本功顶重要,尤其是跑圆场,看看简单,可是要练好那就不容易了。从前都是踩着高跷或在缸沿儿上练,三九天,地上结了冰就更要练,只有这样的苦练,才能练得出真功夫来”。他回忆自己当年,到王瑶卿先生家学戏到深夜,回来时,见街上没有人,总是“跑圆场”回家的。我照着爸爸的严格要求去做,在跑圆场时头上顶个碗,拉着山膀,绕着院子一跑就是几十圈;每当看戏回家,只要剧场离家较近,就和弟弟妹妹们一起跑着圆场回来。
我在家里吊嗓子,爸爸常来听听,有时还操起琴说:“来!我给你吊两段。”虽然是父女,可我在唱的时候,心里总还是有点紧张呢。每当他吊嗓子时,就让我坐在他对面注意的看着,他用夸张的手势和表情,声情并茂地唱出每段唱腔的抑扬顿挫,气口,口形,以及喜怒哀乐的神态。我盯着看,拼命的记录,然后对着镜子苦练。日久天长,爸爸在台上的动作,演唱的神态都像烙印一样深深的印在我的心上。
我在初学戏时,只愿吊嗓而不愿念台词,爸爸见了就多次对我讲:“千斤话白四两唱”的道理,说明念好台词对于演唱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他先教我念《大保国》的引子,《悦来店》的大段京白,要求我天天练。那时我们常到陶然亭和北海去喊嗓子,对着湖面大念特念台词。这样既练气又练嘴皮子,逐渐掌握每一个字的吐字归音、四声、辙口。他说,只有功夫下到家了,唱时才能做到运用自如,口齿清楚,字正腔圆。
去年他来上海,知道我要演出了,就马上再给我说戏,给我做示范,看着他偌大年纪,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他见我很受感动,就说:“凡事要认真,要演就要演好。”我爸爸演戏教戏不仅要求外部动作的准确美感,还强调唱、念、做都要从人物出发,表达思想感情要大方、自然、不要矫揉造作。《女起解》是多少年流传下来的戏,不论哪个流派都演,可是我爸爸还是不断的探索修改,比如戏里[西皮慢板]中的第三句大多数都是唱:“想当初在院中缠头似锦”,从字面看,可以理解为苏三当初在妓院里的生活是很好的。而我爸爸却把它改为“想当初在院中艰苦受尽”,虽然只有四字之差,可是观众对苏三这个人物的理解,却产生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这种事例很多。说明我爸爸对艺术是一贯严肃认真、一丝不苟、刻苦钻研、勇于创新的。
爸爸虽然已是很有成就的名演员了,但他总是很谦虚,他的艺术爱好也很广,喜欢电影、音乐,各个剧种、流派他都爱听、都爱看。他常说:“京剧是综合性的艺术”,见多识广オ能不断丰富自己,不能有门户之见。他说东西学得越多越好,叫做“艺不压身”嘛!所以,我那时除了跟爸爸学戏外,还向雪艳琴奶奶学习《贵妃醉酒》,向张蝶芬老师学《霸王别姬》等戏,还向老艺人“千盏灯”学了一出河北梆子的《金玉奴》呢。
我跟爸爸学戏,课堂是广阔的,在车上,在路上,在吃饭桌上……,我记得爸爸教我昆曲《昭君出塞》的唱腔时,就是他利用中午休息,躺在床上、拍着板一字一句教我的。有时我到外地去演出,遇到什么困难,就写信给他,爸爸便在信中给我解决问题。直到现在我还常想起他说的一句话:“我们小时候学戏多难呀,你看你条件多好,守着我,又学又看,就更得用功了。”
去年爸爸来沪演出,在排练《龙凤呈祥》前,笑着对我说:“你也给我跑个宫女吧。”我听了高兴极了。我很早很早就想过:要是能跟爸爸同台演出一次该多好啊!这次虽说演个宫女,我觉得也是非常有益的。在台上,我望着爸爸认真、精彩的表演,心情特别激动,这是多么宝贵的学习机会呀。
近一年来,我常利用业余时间参加演出,观众们给了我很大的鼓励,都希望我能很好地向我父亲学习。我一定抓紧时间,勤学苦练,不断努力,决不辜负我爸爸对我的培养和观众们对我的鼓励和期望。
(原载《上海戏剧》1981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