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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艺术道路之一——“你能吃苦吗?”
2020-12-29 17:13:11

        我的艺术成就是微不足道的,如果有一点成绩的话,应该说是前人艺术经验积累的结果,是戏曲艺术长河的一个延续。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也包含着我亲身体验到的苦辣酸甜。

        一、“你能吃苦吗?

      凡是从旧社会经历过来的戏曲演员,对这样一句话——“你能吃苦吗?” 都会留有深刻的记忆。那时候,一个孩子要学戏,家里的父母、亲戚朋友,总会担心地问:“你能吃苦吗?”进了师父的门,师父的第一句话也往往是:“这孩子吃得了苦吗?”

我小时候就留有过这样的记忆。小时候,父亲流落在外,母亲和我住在外祖母的家中,一家七口人,只仗着母亲一个人在外边颠沛流离、演戏养家,日子过得很艰苦。困苦的生活迫使我十来岁就开始向往着演戏,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分担一下母亲身上的压力,挣点钱养家。就这样,我不只一次地向母亲提出过学戏的要求。我母亲只要一听到我说学戏,眼泪就往下掉,她总要对我说:“孩子!学戏要吃苦,你吃得了这个苦吗?”为了取得母亲的同意,我不得不一再表示:“只要您让我学戏,我什么样的苦也能吃!”

其实,那时的我,只体会到生活上的困苦,至于唱戏要吃什么样的苦,可以说是无知的。那年月,学戏的多是穷得没办法人家的孩子,孩子长到十来岁,就得想办法学手艺,找个吃饭的地方。学手艺先当小伙计,那就得把师父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都得伺候到了。伺候不周到,不是打就是骂。学戏比这个更苦一层,有科班学戏的,有私人授业的,无论什么方式,师父教学生都是为了让他早日成材,演戏挣钱给师父效力。为了这个目的,师父对学生的要求就要狠,踢腿、下腰、跑圆场、踩蹻、拿顶、翻跟头,都是耗体力的,譬如跑个圆场,一跑就是一个钟头,姿势得正确,脚步得快,师父拿个藤条在后面盯着,脚步慢一点,姿势走了样,“嗖”的一声,藤条就打下去,身上准是一道青印。又比如耗个顶,点上一炷香,这炷香没烧完,甭想下来,支持不住就是一藤条。这叫做“练苦功”。科班里学戏,还有所谓“打通堂”,一个孩子犯了错,所有没有过错的孩子都一起挨打受罚。私人授业,若遇到师父有不顺心的事,也要拿学生出气,非打即骂。这些又是无辜的受苦。学戏的孩子,吃不好,穿不暖,本身体质就弱,加上练功要受苦,挨打受罚,身体就更差,所以凡学戏的孩子,个个都是面黄肌瘦的。这些就是学戏之苦。这里面的深浅,我母亲是深有体会的,这就难怪她听到我说学戏就掉眼泪。

当时的戏曲界,艺术很保守,不轻易传人,讲究的是“一招鲜,吃遍天”,自己有什么绝活不能让别人学去,学走了就不值钱了,饭碗就被夺去了。学生要找一个先生学戏很不容易,我是个青衣演员,记得我学会的第一个青衣唱段是《汾河湾》里的[西皮原板]“儿的父去投军无音信”那段,那是邻居家里请了先生教孩子学戏,我自己躲在院子的角落里,偷偷地听来的,要是被人发现了,人家要轰你,骂你是“偷戏的”。

我十三岁时,由于生活所迫,母亲就把我“写给”了李凌枫先生。所谓“写给”就是订个契约,规定好跟师父学戏生活自理,登台演戏之后,演戏的服装自己添置,还要在七年之内将自己演戏所得戏份,敬给师父一半。实际上这就等于一半的卖身性质了。

进了师父家的门,我就开始了艰苦的练功学习。在师父家学戏、排戏,多是在院子里。多冷的天也是这样:排戏之前脱了小棉袄,先踢踢腿,活动一下身体,然后拉开架势跑一通圆场,直跑得满身大汗为止,这才给拉身段。走起身段来,就不象跑圆场的运动量那样大了,可在院子里一站,长时间不动,身上的汗没落,西北风一吹,就显得格外冷。即便如此,我也绝不敢披上小棉袄,唯恐师父嫌我吃不了苦。好不容易学了戏,如果让师父送回家不教我了,那可就失去了学戏的机会了。我小时候,家里生活苦,身体缺营养,很单薄,可多冷的天我也得忍着,心里想,既然我说过“什么样的苦我也能吃”,那么,我就得说到做到,这样才能学戏呀!到了“三伏”天,多热的天也照样练功,一天到晚,全身上下汗水淋淋,腰上勒的板带没有干的时候,晚上解开板带挂起来吹吹风,第二天早晨没干又得给勒上。过去,戏班里有句话叫“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学戏练功,就得有股狠劲儿。

学戏虽然是苦,但我深知得来不易,所以,愈是苦,我愈是珍惜每样学来的东西,苦,也成为我努力学习的一个很大的动力了。在学习条件比较差的情况下,当我自己想出个办法克服了困难,这对我来讲是最大的乐趣。例如,我在晚上的时间里,通常要自己练习大声唱念,而我们家住的是个大杂院,周围的邻居要休息,我却要大声唱,这就产生了矛盾。我也不能因此不唱了。后来,我发现家里有一个盛茶叶的陶磁罐子,觉得这可以利用,于是我把它拿来,里面装上点水,嘴对着罐子口,念话白、打“引子”、唱唱腔,声音都拢在里面了,不干扰人家的休息。现在看来,这个方法实在是一个因陋就简的方法,但在当时的我,却感到很欣喜,每天晚上,守着个陶磁罐子练声不已,练得时间长了,罐子里的水都冒了热气,再重新换上冷水接着练,兴致还挺高。

我还有个很大的乐趣。便是听“录音”。其实,那时候,哪里有什么“录音”呀?有的只是手摇唱机,当时叫做“话匣子”,而且仅仅是有钱的人家里才有,再有就是一些店铺为了招徕顾客,门前也要放“话匣子”,象我们家那种情况,“话匣子”连想也不敢想。我所谓的“听录音”,就是听店铺放的“话匣子”,凡只要在前门、大栅栏一带有新的店铺开张,或是有店铺大甩卖的时候,话匣子里就不停地播放着京戏唱段。这时候,我就如同过节一般地高兴,我可以尽情地跑在前门一带的大街上,这个店铺放《打渔杀家》,我就站在这个店铺门口的大马路上听个够,那个店铺放《玉堂春》,我又撒腿跑到那个店铺的门口。我就是用这样的方法来进行我课余时间学习的。

回想我的童年时代,是生活的困苦,使我选择了学戏的道路,而当我踏上了学戏生涯的道路时,面前又布满了种种困难阻力。现在我体会,无论是什么样的困难,都是对自己毅力的一个考验,每克服一个困难都能往前进了一步。那时候我的认识不是这样清楚的,只认为既然学戏要吃苦,我就应该什么苦都能忍,咬着牙闯过去,自己在学习上就逐渐尝到了甜头,学习的速度就比较快了些。所以,师父对我的学习还是挺满意的。不久,他就把我带到王瑶卿先生的家中,王先生见我肯努力,就隔辈相传,使我进一步得到很大的收益。

来源:张君秋戏曲散论 作者:张君秋 编辑: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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