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君秋,原籍江苏丹徒,1920年10月14日(农历庚申年九月初三日)出生于北京,取名滕家鸿,后从母姓,名张君秋,字玉隐。张君秋6岁时父亲失业,带着哥哥到南方另谋生路,母亲张秀琴是河北梆子演员。
张君秋对戏曲似乎有天生的爱好,家里的一架手摇唱机就是他的宝。他在街上听商店里放唱京剧唱片,久而久之,也能唱上几段。13岁那年,张君秋经李多奎介绍,拜李凌枫为师。还订了一个契约:生活自理,登台演戏之后,演戏的服装自己添置,7年之内将自己演戏所得的戏份,酬师傅一半。这个条件内外行都认为是非常苛刻的。君秋晚年回忆这段往事时,还感慨地说:“实际上就等于一半的卖身性质了。”
拜师以后,张君秋开始正式学戏。每天天色未明,就起床,步行到陶然亭一带练功喊嗓。结束早功喊嗓以后,天才大亮,回家吃完早点,就忙着到师傅家去练把子功,练完把子功由师傅拉胡琴,给张君秋吊嗓子,直到吃午饭。吃完午饭,身体疲倦得只想睡觉,但不能休息,学戏课又开始了。除了从李凌枫学正工青衣戏外,还要学昆曲和京剧花旦、武旦戏。这些课都是在下午进行。在家里吃完晚饭,张君秋仍然不肯休息。他要抓紧时间温习一天所学的功课,还要练唱,念“引子”,说“话白”。为了不影响别人休息,他用一个陶瓷罐子,装上水,嘴对着罐子口练唱。整天都浸在戏里,甚至有时哼着唱腔进入梦乡。经过两年的刻苦学艺,张君秋学会了《苏三起解》、《三堂会审》、《二进宫》、《武家坡》、《祭塔》等八出青衣折子戏。到15岁那年的岁末,李凌枫便让他在北京吉祥戏院借台演戏,剧目是《苏三起解》。
这是张君秋第一次登台。师傅要看徒弟的台风、扮相,让徒弟与观众见面,听观众的反映,实际上是师傅对徒弟的一次业务考核。师傅为他操琴,母亲请了许多梨园行的朋友在前台看戏。张君秋晚年回忆这初次登台时的心情说:“上场前,我心里确实有些紧张,但在台帘内念了一句‘苦哇一’,心里反而踏实了。”
张君秋初次登台获得成功。许多观众都说这孩子嗓音好,扮相好,有的观众甚至对扮苏三的演员是男孩还是女孩也弄不清,演完戏回家,母亲和师傅都很高兴。张君秋自然也受到了极大的鼓舞。李凌枫对这个学生的前途有了把握,就加快了教戏的进度,突击教排了全本《玉堂春》、《四郎探母》、《王宝钏》、《龙凤呈祥》等传统大轴戏。接着,师傅出面,组织了一个临时班子,由张君秋当主角,演戏赚的钱,除去开支,全归师傅所有,算是徒弟酬敬师傅,这叫做“搭桌戏”。对张君秋来说,虽然收入不多,甚至因置办行头而负债,但经受了舞台实践的锻炼,在观众中也渐渐有点名声,为日后演出,打下了基础。
二
京剧界人称“通天教主”的王瑶卿是著名的京剧教育家,旦行艺术的革新家。李凌枫是王瑶卿的学生,收张君秋为徒不久,就把君秋带去见王瑶卿。
张君秋初入王门就受到王瑶卿先生的格外垂青。王先生对君秋说:“你的嗓子和我年轻时一样,也是又脆又甜。”王瑶卿看中了张君秋的嗓音条件,在青衣唱工戏上给他下工夫,并要求张君秋“全面发展”,向君秋传授了许多刀马旦的戏,在教唱功的同时,又教给张君秋京白。后来张君秋深有体会地说:“剧中人物的唱念,不能为唱而唱,为念而念。”“都要发乎内心,唱念才能协调自然。我的这些主张是受王瑶卿先生启示得来的。”
在王瑶卿家里,张君秋还有一最大的收获,就是“薰戏”,所谓“薰戏”就是听王先生为前来请教的演员解决一些难题。有时王先生看完一场戏回家,就和朋友谈论这场戏的优劣得失。王先生常常借题发挥,追思自己早年演出的见闻,论述各流派演出的优劣,每有精辟见解。总之,进了王家的门,谈话离不开一个“戏”字,使君秋在不知不觉之中受到京剧艺术的熏陶。
1936年春,尚小云看了张君秋的演出,要君秋去见他。尚小云见到张君秋,对陪君秋前来的张秀琴说:“我喜欢这孩子,这孩子挺有出息,让他到我家来吧,我给他说说戏。”因为张君秋已经拜李凌枫为师,尚小云不便再收张君秋为徒弟,张秀琴就叫张君秋拜尚小云为干爹,时常去尚先生家求教。尚先生给他说了头二本《虹霓关》、《刺红蟒》、《琵琶缘》、《福寿镜》等戏。不久,尚先生又把君秋召去和他一起搭班在“长庆社”演出,直到1937年,尚先生脱离“长庆社”,张君秋也另行搭班。
张君秋17岁那年,随马连良到上海演出。一天,梅兰芳到戏院看戏。戏演完以后,到后台去看望张君秋,对他慰勉有加。当时有人提议要张君秋拜梅兰芳为师,梅先生欣然同意,约君秋明日到他家去。张君秋既高兴又感到为难。因为这时的张君秋与李凌枫的师徒合同尚未期满,还在为师傅效劳期间,无法筹措拜师的花费。第二天,君秋在母亲陪同下来到梅府,梅先生热情接待了他们。谈起拜师的事,梅兰芳很理解张君秋的处境,主动提出不用办什么酒席,对着祖师爷的牌位磕个头就算是行了师徒之礼了。张君秋就这样在梅家举行了一个最简单的拜师仪式。拜师以后,在上海演出期间,张君秋每天去梅家。梅先生给张君秋亲授了《宇宙锋》、《霸王别姬》、《奇双会》、《生死恨》等戏。
向程砚秋学习程派艺术,张君秋渴望已久,但一直没有机会,想不到程师竟上门赠戏。那是在1941年,一个风雪交加的日子,程砚秋亲自来到张家,适君秋外出。程砚秋向张秀琴说明来意,临走时再三关照,要君秋到程家去,给他说说戏。程砚秋陆续给他说了《朱痕记》、《红拂传》、《窦娥冤》等程派戏。程砚秋教戏不要求学生一招一式不准走样,而是把唱腔、唱法、气口都教给他,要君秋用自己的嗓子去唱。在表演身段上,程砚秋叫张君秋不要死学他,例如存腿走路,张君秋个子合适,存腿走路反而不好。程砚秋的这些教诲,不仅使张君秋学到了程派艺术,而且使他懂得扬长避短,把学来的艺术化为己有。程砚秋所教的这些戏,后来张君秋自组“谦和社”时都先后演了,但并没有打出“程派”旗号,张君秋用的是自己甜亮的嗓音,既款式大方,又能在舒展中见委婉,流畅中见细腻,令人耳目一新。
荀慧生虽然没有将他的代表作传授给张君秋,但经常看君秋的演出,给君秋指出一些不足之处。君秋也常看荀先生的演出,学习他细腻的表演。此外张君秋还向阎岚秋、朱桂芳、张彩林学刀马旦,向冯子和、郑传鉴、朱传茗学昆曲和一些花旦的表演。他天赋优越,兼有虚心刻苦的学习态度,遂深得前辈艺术家的赏识,得到名家的真传,为他的艺术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三
张君秋初登舞台,就受到观众热切的注目,李凌枫极力主张张君秋组班,挑大梁,挂头牌。但是母亲张秀琴坚决反对,认为君秋的条件还不成熟。张君秋本人也牢记王瑶卿“要成好角,不要当好角”的教导,不急于自己组班,而是坚持在近6年的时间里搭班演戏,给别人当二牌青衣。先后在雷喜福、王又宸、孟小冬、谭富英、马连良等人的班社里搭班演出。其中与马连良合作的时间最长。张君秋回顾这段搭班生活,总结起来,至少有四点好处;一、促使他更多地学习,扩大上演剧目,熟悉更多的戏路; 二、在不同的班社里演戏,眼界也随之开阔,积累了对各种流派表演艺术的感性认识,增加了对艺术上精粗、美丑的鉴别能力; 三、在场上没事的时候,可常站在侧幕旁边,看生、旦、净、丑各个行当的精彩表演,在脑子里储存各种各样的艺术营养,日积月累,到自己挑班演戏,创立自己的剧目时,就把过去储存下来的艺术营养化用在自己的新戏里; 四、由于见多识广,深感艺海无涯,各种能人高手层出不穷,这就要求自己谦虚谨慎,永不自满地去不断努力。
1936年,北平《立言报》举行公开投票选举,选出当时尚未出科或尚未满师的京剧旦角李世芳、张君秋、毛世来、宋德珠四人为“四大童伶”。1940年再次选举上述四人为“四小名旦”。经过一段时间的搭班演戏,从“四大童伶”到“四小名旦”的选举,说明张君秋已在观众中产生了广泛的影响。“通天教主”王瑶卿力主张君秋组班唱戏,认为君秋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若自挑大梁,必有惊人的发展。程砚秋也认为张君秋无论是台上的功夫还是台下的人缘,都已经够挑班的条件了,应该自己挑班,发挥自己的才能。
经过一番准备,1942年初,张君秋成立了“谦和社”。张君秋为挑梁主演,挂了头牌。其他演员也都是各行当的一时俊秀,阵容相当整齐。
“谦和社”成立后,除在北京演出外,还到天津、上海等地演出,受到各地观众的热烈欢迎。在演出剧目上除《玉堂春》、《王宝钏》等传统老戏外,还有梅、程、尚各家的代表剧目。然而,张君秋无论演的是哪位名家的剧目,从不失张君秋自己的风格。
1944年9月,“谦和社”解散。1945年抗战胜利,张君秋组成“秋社”,重振旗鼓,开拓自己的艺术事业。王瑶卿也赠送给张君秋一些新编剧目,并亲自督导张君秋排练新戏。但饱受战火摧残的国内经济日趋萧条,物价飞涨、民不聊生,有几人有闲情逸致上戏院看戏呢?张君秋慨叹:“戏不好唱了!” (待续)
原载于《20世纪江苏文化名人》江苏文艺出版社1999年9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