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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少年时代之五——初登舞台
2021-01-06 17:25:42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艰苦学艺,我已经学会了不少青衣的折子戏,像《苏三起解》、《三堂会审》、《花园赠金》、《彩楼配》、《武家坡》、《算粮》、《大登殿》、《祭塔》、《祭江》、《二进宫》等,我都能够唱了。到我十五岁那年的岁末,师父让我在吉祥戏院演了一场戏,唱的是《苏三起解》,这是我第一次登台演戏。因为是在别的戏班演戏,我算是个小客串,叫做“借台演戏”。

“借台演戏” 对于我这样的 “写字” 拜师徒弟来讲,是一次重要的业务考核。通过这样的演出,师父要看看徒弟的台风、扮相,让徒弟见见观众,听听观众的反应。徒弟是好是坏,成败就在此一举了。所以,这场演出很关键。

演出那天,师父为我操琴,母亲请了许多梨园行里的熟人,还有许多亲戚朋友在前台看戏。上场前,我心里确实有些紧张,因为能否演得好,观众认可不认可,我心里是没有太大把握的。等到禁卒在台上喊了一句:“苏三走动啊!" 我接着在台帘内念了一句:“苦哇——”,不知什么原因,我的心反而踏实了,随着场面上响起的 “纽丝” 锣鼓点,我缓步走出了台帘。这时,什么演得好不好,观众认不认可这些问题,我全抛在了九霄云外,一心按照师父所教的,在台上认认真真地做起戏来了。那时候,我是不可能有意识地去深入体会苏三的思想感情’的,但我幼时求艺、学艺的种种遭遇,不可不谓之一个 “苦” 字,这与剧中人物的遭遇有着暗合之处,大概这正是我在登台时,能够一下子排除各种私心杂念,得以踏踏实实演戏的原因吧。

演完戏回到家里,母亲和师父都挺高兴,许多亲戚朋友也都来祝贺。一位亲戚讲了一个插曲,他说,他在看戏时,听到一些观众在议论,有位观众说:“这孩子的嗓音、扮相都好,准是个女孩子!" 另一位观众说:“听说他是个男孩子!"前一个观众不服气,硬说是女孩子。两人争得面红耳赤,后来,竟至要打起赌来了。亲戚忙告诉他们说:“这孩子我认得,你们不要打赌了,他是个男孩子!"说完这段插曲,大家都高兴地笑了起来。

听到长辈们的夸赞,看到师父对我满意的笑容,我自然受到了很大的鼓舞。

通过这次借台演戏,师父对我的前途有了较大的把握,因此,他就开始给我突击教排整出的大轴戏了,像全本的《玉堂春》、《王宝钏》、《探母回令》、《龙凤呈祥》以及《大保国·探皇陵·二进宫》等。我也更加努力,学得更快了。我觉得,我多年憧憬着的自己唱戏养家糊口的日子已经不远了。我曾抑止不住内心的激动,对母亲说:“娘! 这回咱们俩该换换肩儿了,往后这个枷(家)该我替您扛了!"

“换肩儿!” 母亲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对我说:“孩子! 九九八十一关,你这才过了第一关,离唱戏挣钱还远着呢!"

我却很乐观,还安慰我母亲说:“我好好努力,就能早点演戏。”

母亲轻声叹了口气,说:“唱戏也不是容易的事,要饭还得预备个破瓦罐和打狗棍呢! 唱戏,也得置办点行头,可这笔开销咱们从哪儿出哇!" 

母亲的这句话就象一盆凉水泼在我的心上,我立刻茫然不知所措,呆呆地站在那里,半响说不出话来。母亲见我急得那样,就赶紧拉着我的手,说:‘’孩子,这事儿你就甭操心了,我慢慢给你想办法,会有办法的。"

那时候,珠市口草市有一家久春戏衣社,戏衣社掌柜的姓刘,我叫他刘大爷。刘大爷跟我母亲很熟,我母亲过去唱戏时,穿戴的行头都是经他手添办制作的。刘大爷和我家一直没断来往,常爱到我家串门。我演《苏三起解》那天,母亲也请了他去看戏。他对我的演出很是夸赞。我学戏进度越来越快,师父也催我尽早做好登台演出的准备。置办行头的事迫在眉睫,母亲就想到了刘大爷,想从久春戏衣社给我赊点行头。

虽说刘大爷是熟人,可当着刘大爷的面,母亲又难于开口,于是托人替我们找刘大爷探探口气。没想到刘大爷居然一口答应下来了。就这样,靠着刘大爷帮忙,我母亲为我赊置了一些眼面前要用的衣物——-三件帔(红帔、黄帔、皎月帔)、一件红蟒、一套围桌、一个大帐、两双彩鞋、青裙子、腰包、罪衣、罪裤等。

这些眼面前用的衣物需要多少钱的开销,我现在记不清了。但我清楚地记得,这笔开销,在我演戏后很长时间里,始终无法还请,这就成为我精神上的一个很大的负担。我指望自己唱戏解决家庭的生活困难,没想到因为唱戏反倒给家里添了一个大亏空,这怎么不叫我发愁呢! 我越是发愁,刘大爷偏偏喜欢到我家来串门。逢到他来,我就总以为是来要账的,心里急得很,常常一个人躲在门后偷偷抹眼泪。有一次,刘大爷发现我在哭,就问我:“受什么委屈啦?哭什么呀?" 他这么一问,我更着急了,哭得更厉害了。等到刘大爷闹明白怎么回事,就笑个不停地说:“爷们,我可不是来要账的,我是来串门的,顺便也来问问你,还添什么东西不添?放心吧!我赚钱的日子在后头呢! 你日后出了名,要是有人问你在哪儿做的行头,只要你说一声 ‘久春’ 两个字,我就什么都有了!" 听了刘大爷的话,我才破涕为笑。这件事在我的脑子里一直留有很深的印象,正因为有过这样一段经历,我自小就养成了爱惜行头的习惯。每次我在后台化完妆,总要把手洗干净,再穿服装,穿上了服装,就找干净的地方呆着, 上下楼总要提着彩裤,每逢要坐下时,总要先把帔、褶子撩起来,不敢压,不敢碰,生怕磨损了戏装。

我不满十六周岁,就开始给师父唱“搭桌戏” 了。给师父唱“搭桌戏” 不是组织固定的班子,而是由师父出面,靠他在梨园行里的熟人,四处请人,组织临时的班子,由我来唱主角,请来的演员当“四梁八柱”,算是傍我的。演戏赚的钱,给人家包点车钱,剩下的归师父所有,算是徒弟酬敬师父的。

唱“搭桌戏”,卖得进座卖不进座是没有把握的。开始时,不敢请辈份比我高的名演员,一般都是和我辈份相当的演员来唱戏。后来逐渐请了些长辈,这就需要我同师父一起到处磕头,求人捧场。我唱《玉堂春»,请过姜妙香先生演王金龙。唱《大登殿》,请过李多奎先生唱王宝钏之母。有一次,我唱全部《法门寺》,请的是谭小培先生演赵廉,郝寿臣先生演刘瑾,慈瑞泉先生演贾桂。这些老先生对我都挺好,感情很深,他们常常为了鼓励我而对师父说:“你这位徒弟错不了!" 在舞台上,刘瑾叫贾桂给宋巧姣银子,扮演刘瑾的郝先生借题发挥说:“这孩子多机伶呀,将来也错不了!" 演贾桂的慈先生把银子交给我,又风趣地说:“要注意嗓子呀,少吃点凉的!" 这些老先生的提掖鼓励对我是很大的鞭策,我更加时刻提醒自己,不可稍有松懈。我对他们都很尊重,每次同他们一起演出,我都事先在后台恭候,远远地迎他们进后台,演完戏,我一定要送他们出门,恭恭敬敬地把他们送出很远,这才回来忙着收拾自己的东西。 

演大轴戏是很累的,在前台演出要全神贯注,在后台还得处处张罗,因为我的演出全靠周围的人,包括管事的、场面上的乐师、化妆的师傅以及许多演员。这些人都得招呼到了,稍有不注意,可能就会有人出来挑眼。例如,我在后台化妆,随便进来个谁,我要是没留神,不站起来打个招呼,人家可能会说:“嗬!瞧你年岁不大,谱儿可不小哇!" 所以,我在后台要特别注意,见到一个人,不管认识不认识,都要恭恭敬敬地给人行个礼,道声辛苦。即使这样,若是遇到个别的有不顺心事的人,还可能顶我一句——“你认识不认识我,就跟我打招呼?" 遇到这样的情况,我也得陪着笑脸,给人家鞠躬问候。所以,我每唱一出戏,不仅身体累,精神上也实在张罗不过来,搞得十分紧张。

 除了演出时的客情张罗外,演出的行头问题也要花很大的心思。那时候的年月叫做“衣帽年”,观众看戏,不仅看演员,还要看行头,看排场。例如,唱一出《凤还巢》,程雪娥每一次出场,都得换一件新帔,才有光彩;锣鼓一响,大幕一拉,后面的那个“大守旧”就得重换个新的。“守旧” 上要绣着各种花卉图案,连门帘、台帐也得讲究绣得光亮亮的。要是“守旧” 上印个某某名牌商品的广告,观众一看,认定不是好角,就不来看这个戏了。所以,那年头唱戏,要讲究排场,看谁的势派大;势派小了,人家不买帐。要想势派大,得想方设法去借行头,这些东西,自己是没有力量置办的。我每唱一出戏,就得到处瞌头求情,挺费一番周折。

师父见我唱戏,台上、台下都挺有人缘,就开始张罗让我挑大梁组班唱戏了。要我唱全部的《龙凤呈祥》、《玉堂春》、《骊珠梦»,奔着一个晚上唱一出大戏的路子唱下去。我母亲一开始就不同意让我挑班唱戏,因为首先行头就置办不起。师父的心里没有这本帐,当初契约上规定,行头由徒弟来置办,他可以不操这个心。重要的是,我是初登舞台,没有多少实践经验,一唱戏就挑大梁,太担风险,对以后的艺术发展没有好处。我母亲是过来人,深知这里面的困难。所以,为了组班的事,母亲同师父常常争论得很激烈。

唱了一段时间的戏,对我也有一些好处,起码我可以有了较多的实践机会。通过实践,使得内、外行都知道了我,远近都有一些传闻。不久,就有人来约我搭班,请我去唱二牌青衣。母亲就抓住了这个时机,竭力坚持不让我挑班唱戏,答应了人家约我搭班的要求。从此,我就开始了一边搭班演戏,一边继续求艺深造的生活。


来源:张君秋戏曲散论 作者:张君秋 编辑: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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