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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少年时代之六——搭班唱戏
2021-01-06 17:35:53

搭班唱戏对我来说,是个解放。所谓搭班,是加入别人组织的班社演戏,自己去当配角。当配角只管自己演戏,不用操持班社里事务性的工作,这就可以把自己全部精力用在艺术的学习上了。

搭班唱戏拿的是“戏份" (即演一场戏的酬金),由班社管事的根据搭班演员的资历大小、戏的轻重分发。这里面标准的掌握有很大的伸缩性。记得我在王又宸先生的班社搭班时,初次去戏馆子演戏,穿的是一件旧棉袍,刚走出家门,李多奎先生来了,问我:“你这是干什么去?" 我说:“唱唱戏去呀!” 李多奎生说:“就凭这件破棉袍?" 一句话把我说楞了,我闹不清楚这棉袍同唱戏还有什么关系? 李多奎先生对我说:“你穿这件破棉袍去唱戏,唱得再好,该拿十块钱,人家给你五块!" 说着,就把他的一件水獭大衣递给了我,说:“把这个穿上吧! 穿得体面点,人家才瞧得起你。没办法,现在是‘衣帽年’哪!" 我穿着他那件水獭大衣去唱戏,人家待我果然就好点。可见,搭班唱戏也得去熟悉当时的人情事理,遗憾的是,这方面我一直不太熟悉,只知道去演戏,外场上的事多是靠着我的母亲以及许多前辈、朋友们的帮助维持着。这些都是我难以忘怀的。李多奎先生后来同我保持着长期的合作关系,从我在马连良先生的“扶风社”搭班开始,到以后我组织的 “谦和社” 至建国后的北京京剧团,我和李多奎先生的关系一直很密切,这都是后话了。

在我十六、七岁两年多的时间里,我搭的班是不固定的,最早是在雷喜福先生的班社里,同他演的剧目有《审头刺汤》、《法门寺》等。有时我单挑一出《虹霓关》、《樊江关》等戏,还唱过一些应节的戏,如《洛阳桥»,我在台上自拉自唱,这些都还留有印象。不久,王又宸先生约我到他的班社里唱二牌青衣,我就开始搭他的班,并同他一起到天津、济南等地演出过,开始了同外地观众的接触。

王又宸先生,字又震,别号痴公,原是票友出身,私淑谭派,他的嗓子同老谭〈鑫培)先生很相仿,由于长期刻苦钻研,学谭派颇得神韵,他演的戏,以《连营寨》最佳。他年轻时在上海演出,被老谭先生看中,不仅收他为徒,而且将女儿许配给他。老谭先生故去后,王又宸先生则以谭派正宗老生戏为号召,在各地演出。

我学戏,宗的是王〈瑶卿〉派,而王瑶卿先生又是谭鑫培先生的长期合作者,所以,我同又宸先生的戏路子合适,这就很方便我们的同台合作。我在王又宸先生的班社里搭班的次数最多。我们经常在一起演的戏如《四郎探母》、《红鬃烈马》等,有时,又宸先生演老生的大轴戏,我在倒第二压轴,单挑一出《苏三起解》、《能仁寺》等。

          我同又宸先生去外地演出,以天津去的次数最多。天津的戏不好演,这是梨园行里较为普遍的看法。我体会,天津观众的感情比较外在,他们看戏很专注,一出戏里什么地方该使个什么腔,该走个什么身段,都记得清清楚楚。演出时,演员要是少了点什么,该走的身段不走,该使腔的地方不使,他们就认为这是瞧不起人,非得叫个倒好不行。反之,演员的演出卖力气,能够达到他们预期的要求,甚至使出点意外的绝活,他们就认为是够交情,喝彩,叫好,掌声不绝。我同又宸先生去天津演出,是初次到外地演戏,处处不敢马虎,又加上年轻,底气足,唱起来总是铆上的。例如《二进宫》这出戏,从始至终唱的是 [二黄],一调到底。有句话叫 “男怕西皮,女怕二黄”,一般唱这出戏,老生、花脸的调门要适当低些,“就合” 一下青衣的嗓子,我唱这个戏,就不要求别人“就合”我。老生、花脸的调门有多高,我就唱多高的调门,这样唱,观众听着过瘾,所以,他们挺欢迎我。记得我第一次去天津,是在中国大戏院,经理叫孟少宸。演完第一场戏,孟少宸就笑呵呵地到我住的惠中饭店看我,高兴地对我说:“君秋,这里可是你的大本营啊! 往后约你来,你可不能不来。” 后来果真如此,象孟小冬、谭富英、马连良等先生只要到天津,尽管他们的班社里有二牌青衣,孟少宸还要指名特约我去演出。

唱戏不能只凭天份、卖力气,应该不断地在艺术上求得深造。在舞台上实践了一个阶段使我懂得了这个道理。那时候,在京剧界,梅兰芳、程砚秋、荀慧生、尚小云诸先生在舞台上各树一帜,争芳斗艳,有很高的声望,形成了京剧旦角艺术的鼎盛局面。“四大名旦”的艺术吸引了众多后学者,我也在此之列。我多么希望我的学习能够得到他们的亲自指教啊!然而,我深知求艺之难,一个穷人家的孩子,拜个老师要费多大的周折,我是深有体会的。我以为,要向梅、程、荀、尚四大家中的某一位请教,就更加困难了。严酷的现实迫使我杜绝向名师求教的念头,但愈要抑制这种念头,希望的火苗便愈是烧得旺。因为经济拮据,我很少有机会去看他们的演出,我常和小伙伴们在戏园子门口留连徘徊。华乐和中和这两个戏院是梅、程、荀、尚及许多先辈演员经常演出的地方,每当他们演出时,戏院的门口总是车水马龙、络绎不绝。我站在门口观望盛况,能够很熟练地辨认出哪辆车是梅先生的,哪辆车是尚先生的 ……,再听听过往观众对演出情景的赞美议论,这些,对我都是一种很大的精神安慰。

没想到,我企求得到的、又自以为不容易得到的求名师指点的愿望,竟在我的第一次演出之后得到了实现。

事情是这样的:

约在1936年春,我在华乐搭王又宸先生的班演戏,剧目是《二进宫》,我只顾专心演戏,台下有什么动静,我是不大察觉的。等散戏卸了妆,戏院的经理万子和跑来找我,对我说:“快到柜房去,尚先生在那儿等着你哪!"这我才知道,原来尚小云先生已经在前台看过我的演出,现在是特意来看我的。我随母亲连忙赶到柜房去见尚先生,记得李多奎先生也在场,他也陪我们一起去见尚先生。

有一句话,叫"文如其人",说的是写文章,演戏也一样——“戏如其人”。尚小云先生的演唱刚健婀娜,演的多是豪爽刚烈的女性,他的为人也是快人快语的。尚先生见了我,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没谈几句话,他就对我母亲说:“我喜欢这孩子,这孩子挺有出息,让他到我家来吧,我给他说说戏。” 

这件事在我同李凌枫先生的师徒关系上曾经引起了一场波动。在我来讲,我当然愿意去尚家求教的;在师父来讲,则是触动了他本身的利益,因为我们的关系是受契约制约的。既订了师徒契约,又要另投名师,这在戏班里是犯忌的,师父认为这是要夺他的饭碗。但尚先生的名声大,师父又不好意思当面把事情说破,心里就老大不高兴。这时,师父就只好求助于王瑶卿先生,告了尚先生一状,说:“尚小云要抢我的徒弟。” 王瑶卿先生的辈份大,资历老,同尚先生也是师徒关系。李先生认为由师父主持公道,尚先生不能不听。王先生听了李先生的诉说,当即给尚先生打了个电话,说:“听说你挺喜欢君秋,他可是李凌枫的徒弟呀!" 一听这话,尚先生全都明白了,他爽快地笑着对王先生说:“您放心!我根本没这个意思,我就是喜欢这个孩子,要给他说几出,不抢李凌枫的徒弟!" 王瑶卿先生把打电话的事告诉了我们,师父放心了,我也舒了一口气。不久,我就随着我的母亲及李多奎先生一起到了尚家。

尚先生的夫人王志芳,性格很开朗,同我的母亲早就认识。因为我母亲过去在 “玉成班” 唱戏,班社院子的后门直通王家,经常有个来往,所以彼此很熟识。到了尚家,见到了尚太太,母亲说起这层关系,便更觉亲热。尚先生对我说:“你师父怕我把你夺了去,我也不便收你当徒弟。这样吧,你就拜我当干老吧!" 我母亲忙叫我拜了尚先生。从此,我就时常同母亲一起去尚先生家里求教,常常是母亲在尚家内室帮忙缝制行头,做些针线活,我在前厅听尚先生教戏。因为我常常出入尚家,以后报刊杂志在发我演出消息时,常在我名字前面加上“尚小云高足” 之称,实际上我并不算尚先生的入室弟子,但尚先生对我总是另眼看待的。

尚太太也挺喜欢我,时常对我关照。那时,尚先生正给一家小姐说戏,说的是《春秋配》。最初,我不好意思进去听,怕扰了人家。尚太太就对我说:“君秋,去! 听着去!" 尚先生说戏,口干了要喝茶,尚太太叫我给他送茶去。我就端着茶盘,上面托着一个细瓷盖碗送去前厅。我知道尚先生喝茶挺讲究,我每次给尚先生泡茶,总要用开水把茶碗里外烫了,再泡上好茶,用小茶盘托着,站在一边听尚先生给那位小姐说戏。

尚先生的《春秋配》有与众不同的地方,“捡柴”一场是〔西皮〕到底的,一般唱 “出门来羞答答泪如雨下” 那段,唱的是〔二黄慢板〕,尚先生唱的是〔西皮慢板〕;尚先生幼习武生,后改青衣,他的武功基础扎实,“砸涧”一场,同范宝亭先生合作,演得炽烈火爆,险境迭出。我以后演的《春秋配》,从尚先生那里得到了许多的启发和教益。尚先生还单独给我说过戏,如头、二本《虹霓关》、《剌红蟒》、《琵琶缘》、《福寿镜》等。这些戏,当时我都演出过,那是 “长庆社” 时的事情了。


来源:张君秋戏曲散论 作者:张君秋 编辑: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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