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长庆社”,还得从尚小云先生同“富连成”班社的一段由头谈起。
约在1935年秋,“富连成”里“盛”字辈的学生出师后同叶家闹翻了。一批“盛”字辈的学生离开科班到上海唱戏去了。“世”字辈的学生还没起来,“富连成”一时青黄不接。这时,尚小云先生仗义疏财,出资扶助,并亲自出面给“富连成”的学生排戏,给李世芳等排了《昆仑剑侠传》、《金瓶女》等戏,给叶盛章等排了《酒丐》,一下子使“富连成”的演出又兴旺起来。
第二年,尚先生把其子长春送到“富连成”学戏。长春学了一段时期,退出了“富连成”。尚先生又专为他请了沈富贵先生来家里教戏,同时招了几个学生,其中有赵和春、贾寿春、王富春等,要他们学《武文华》。我去尚家学艺,正是在这个时期。
那时候,尚先生就准备自己成立科班了。听说陈富康先生成立了一个“长庆社”,一共收了二十几个学生在家练功,因为缺少资金,演不了戏,可又舍不得解散,正在那里维持着。一天,尚先生对我们说:“咱们到‘长庆社’看看去!"说完,由我和李宝櫆等陪他到了陈富康先生的家,进门一看,院子里十来个学生在那儿练功,个个面黄肌瘦,光景确实挺苦。这时,尚先生就提出要资助“长庆社”,与他们合并,一起演戏。陈富康先生挺高兴地答应了。尚先生又对我说:“君秋,你就在这儿搭班,唱大轴,给你开戏份。”
去“长庆社”演戏的事儿我自己是不能做主的。回到师父家,我就把这件事同李凌枫先生讲了。李先生倒也挺痛快,说:“行啊,你就在那儿唱吧,只要开戏份就行I"征得师父的同意,我就开始在“长庆社”里演出了。
最初,是在华乐戏院演出,除了我自己主演了一些戏,如《玉堂春》、《桑园会》、《四郎探母》等,还同尚先生一起演过《五花洞》、《福寿镜》等戏。后来,因为演戏的日子安排得不合适,尚先生同华乐戏院经理万子和闹了点矛盾。万子和说了这么一句话:“你要是不在我这儿唱,就找不出一个千人的剧场。”这句话把尚先生拱火了,尚先生说:“你说我找不出一个千人的剧场来,我偏要找出个千人以上的剧场来给你看看!"
千人以上的剧场不是没有,有一个剧场可以容纳三千多名观众,这就是北京第一舞台。
第一舞台座落在北京市珠市口大街路南给孤寺附近,东家是一个开银行的姓孙的先生。这个舞台不仅座位多,而且还有转台设置,我们在那里演出《天河配》一剧,演七仙女莲花池洗澡那场,舞台上还真有水喷出来。在这样大的剧场里演戏,不容易卖满座,一般戏班是不敢在那里演出的。尽管它设备比较先进,面积大,门前却经常是冷冷清清的。只有演义务戏时,这个剧场才热闹一阵。演义务戏,是由当时的一些社会组织出面,组织各个班社里的名角萃集在一起演出,或为某地灾民募捐,或为抚恤某故去演员的家属等。参加演出的演员都是白尽义务,赚的钱全部捐款,因为多是名角,演的剧目又多是名角轻易不露的拿手好戏,所以叫座力很强,三千人的座位才能卖满座。尚小云先生因为一次口角,一下子包了第一舞台,可说是走了一步险棋。
虽然是一步险棋,尚先生却有个算计。首先,他投资一大笔钱,把剧场内外重新油漆了一遍,舞台上的灯光设备也都重新添置。不多久,第一舞台的面貌焕然一新,门口又安上了引人注目的霓虹灯、大型广告牌等,一下子把第一舞台的门前搞得十分热闹。
尚先生一面出资重整第一舞台,同时又抓紧时间赶排新戏,请还珠楼主帮他写本子。那时候,尚先生的精力十分充沛,连排了几出新戏,如《青城十九侠》、《北国佳人》、《九曲黄河阵》(又名《封神三霄》)等戏,都由尚先生亲自主演,其中《九曲黄河阵》一戏也让我参加了演出。尚先生演的是琼霄,我演碧霄。在这个阶段里,每天的排练是十分紧张的,新本子写好了,先得背词儿。我拿到了剧本,总是一个人找个地方静悄悄地背。尚先生背剧本却不然,简直是拉开了架势去背,手里拿着剧本,一个人在屋里来回走动,嘴里念念有词,精神很专注。这时候,他最怕的是旁人走过去同他说话,一说话,就把他的思路打断了,等说完了话,他还得从头背。有时候,尚先生背着背着就把我叫过去,问我:“君秋,背得怎么样了?”我说:“差不多了。”尚先生就把他的本子递给我,要我替他看,他冲着我背,背完一个段落,问我对不对,我说:“对了。”他就叫我把这个段落撕掉,我就遵命照办,就这样,背好了一段,撕一条,全背完了,剧本也就撕完了。等到一对戏,尚先生竟然一字不差地全记得很清楚,就如同剧本印在他脑子里一样。尚先生背戏如此神速,固然是因为他记忆力强的缘故,重要的是他背戏得法,不是死背,而是同剧情结合,连贯下来活记,不然的话,光凭记忆力强也不会达到这样快的效果。同尚先生在一起排戏,虽然很紧张,但对我来讲却是有收获的。
新戏排得差不多了,第一舞台也修整好了。开幕的第一天,尚先生就把他的拿手戏《摩登伽女》拿出来公演。这时候,他的注意力又转移到报纸宣传这方面来了。演出登广告,尚先生要亲自“走报底”,他很用心思,主张广告要登得同别人不一样,戏码前面要加标题,诸如“霹雳一声”、“年只一演”、“惊人的消息”等字样,都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这样的广告登出去,因为不一般,就显得很醒目。除此之外,尚先生在票价上还动了一番脑筋,提出了“平民化”的方法——票价减半。譬如,过去在华乐戏院,尚先生的票价是一元二角,到第一舞台演出则降为六角。他自己不唱时,就叫我挑班唱,我的票价为三角。虽然票价低了,上座率却高了,一场戏的收入却在华乐之上。
约在1937年中,尚先生又与“长庆社”脱离了,自己开始酝酿筹备“荣春社“。我也就不在“长庆社”演出了,又继续开始四处搭班,直到1938年初,我固定在马连良先生的“扶风社”里主演青衣,开始了同马连良先生的长期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