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艺术大师张君秋先生和我们永别了!噩耗传来,我黯然久久。
近两三年来,京剧界的朋友们谈到张先生,对他的身体状况都是很关注的。我知道他的病情也有两年多了。1995年4月,我受上海有线电视戏剧台艺术总监袁雪芬之托,赴京请曹禺、张君秋诸名家为这全国第一家戏剧台开播题词、作画,并录制他们的讲话。那次我到张先生家时,他较多地讲到了自己病况:他从1990年到美国领取“终身艺术成就奖”后,突发心肌梗塞症,得到抢救;我们见面前不久,又发过一次,幸而再次得到抢救。谈这两次抢救的过程,我明显感到他心情的沉重,当时我的心中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但这次张先生也愉快地跟我说,1994年李瑞环请他在身体许可的情况下,主办京剧名家名剧“音配像”的工作。他欣然担负起了这一浩翰工程的繁重任务。他向我询问了许多名家录音的版本情况。此后,我曾多次见到张先生,都感到他精神很好。为了尽可能选取最佳的录音版本和最适合的演员来配像,他从各方面征求意见,也多次要我向他提出各种建议。关于周信芳的戏,我曾两次向他提议:当前由小王桂卿先生来配像,是最为适合的。经与各方面研究,他采纳了这个意见。不久,张先生高兴地告诉我:小王桂卿配制的《萧何月下追韩信》等麒派名剧,果然得到各界好评。据我所知,对于每一部要配制图像的剧目录音,张先生都仔细地审听过,有的剧目要听几个版本。我最后一次见到张先生,是今年1月中旬在深圳“文友杯” 京剧票友电视邀请赛决赛期间,我将荀慧生《杜十娘》和程砚秋《青霜剑》两套录音盒带,送交给他,不想这竟是我最后向他推荐的两个版本了。而在张先生去世前,这两出戏都已经配制完成了。
古稀之年的张君秋先生为传承京剧艺术做着大量实事,一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从幼年就在天津看张先生演的《汉明妃》、《霸王别姬》、《凤还巢》、《贺后骂殿》等许多戏,至今如在眼前。五十年代中期,我读中学时又不断地看他创排的《怜香伴》、《珍妃》、《望江亭》、《秦香莲》等新剧目,印象更为深刻。1961年我大学毕业开始从事京剧创作研究工作时,正是张派的鼎盛时期,他的新唱腔以无穷的魅力深深地打动了我。这就很自然地吸引着我对张派艺术进行学习、研究。
张派艺术,成为继梅程荀尚四大流派之后,第一个造成深远影响的重要旦角流派,在海内外得到广泛流传,绝不是偶然的。了解张派创建过程中每一个细节,都是我的兴趣所在。多年来,我曾不断向张君秋先生请教各种艺术问题。他待人温和谦诚,不善辞令,语言质朴,谈话中总是要谈到自己的老师们。我听他谈得最多的是王瑶卿和四大名旦对他的教诲和帮助。
四大名旦中第一个向他传授技艺的是尚小云先生。1935年底,张君秋刚登台演戏不久,热心戏曲教育的尚先生看了他的戏,十分器重,收他为义子,让他住在自己家里,亲自对他精心栽培。尚小云不只教他《春秋配》、《祭塔》等许多戏,还给他创造舞台实践的条件,如携带他同台演出《乾坤福寿镜》,与他分别扮演剧中的胡氏和寿春, 又如1937年农历七夕,尚小云在自己的班社演出《天河配》时,自己不登台,而让张君秋主演织女。谈这些往事时,张先生流露出刻骨铭心的感激之情。
张先生在谈自己的唱腔创作时,多次向我讲到他在“大马神庙”得到的教益。北京前门外“大马神庙“胡同是在梨园界有“通天教主”之称的王瑶卿先生的住宅所在地。四大名旦在最辉煌的时期,也都经常登王门求教。张君秋的启蒙老师李凌枫是王瑶卿弟子,他少年时就经常随师出入于师爷王家,他的许多戏都是王瑶卿亲授的。在王家他经常有机会听各大名家交流心得,那收益是太丰厚了。特别是1940年程砚秋创作《锁麟囊》新腔的时候,不断地去向王瑶卿请教,时间都在夜深客散之后。程砚秋带着新腔的初稿,请王瑶卿鉴定和加工,他们一字一腔地细细推敲,张君秋每次都坐在他们身边听得入神。张先生说:“这是我一生中学到的一项最重要的课程:就是京剧新唱腔设计的课程。”
张君秋非常重视四大名旦已经取得的艺术成就,在他享有盛名之后,依然不间断地向四大名旦求教。他的演唱艺术,可说是在科学总结四大名旦经典性成果的基础上,所作出的精彩发挥。张派唱腔富于创意,十分清新,而在新意中又透出传统的厚重感。张派代表作《望江亭》、《状元媒》、《楚宫恨》、《西厢记》等剧中的著名唱段,都已历经了近四十年的考验, 至今盛传不衰,时间已然证明这些艺术精品不愧为大师级的创造,足以列入京剧经典名作的艺术之林。